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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继业对围子乡的乡民是同情的, 应该说,他对所有他见到的乡民都是怜悯的。他出生在洛京,长在洛京, 眼前所见耳中所听皆是繁华纷扰, 纵使有一二贫民, 那也是有衣穿有食吃, 就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是有人施舍吃食,不至于饿死在街头。但自从他出了洛京, 路途所见皆是萧索,一个小土包都能聚众为匪,一个风吹就跑的草棚子可能就是一户人家唯数不多的值钱家当,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常态, 像他们这样衣裳冠带齐全的人才是稀奇。桐城看着要好一些,不过,就像洛京一样, 能住在城中的至少也能称的上寒门,出了桐城之外,几乎全部都是各家田奴,在他眼中,这些田奴跟路途中所见没有太多区别,包括郭氏田庄之内也是一样。现在的郭继业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他天性善良,心地柔软,心怀抱负, 见到世间还有人过的是此等凄惨的日子, 他是想为此做些什么的。郭继业来到桐城的目的之一就是打理家中产业,一路行来, 他心中有许多疑惑,也有许多抱负想要凭此施展,所以,在过去的这个冬天,不止椒山范围的围子乡,连郭氏名下的所有田庄,他都一一见了一遍,从头至尾开始梳理各种名目,处理了许多乱账混账之外,还提拔了许多新进上来。尤其是,在经过和田庄管事乡老们商议之后,他还列了许多计划要在今年实施。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春耕时节亲自带人出来巡视山头和田庄,在他这里,只要是归属郭氏的佃农,他都会一视同仁。但从上到下的政策实施和从下到上被逼迫着实施意义还是不一样的,他有心施恩,并不意味着他甘愿被架在道德高点上被动施恩。郭继业年少气盛,此时此刻,已经有了被冒犯到的气性。围子乡的乡民是很可怜,但一群大老爷们堵在下头拿乔拿势的哭可怜将他架在上头的行为可一点都不可怜。可怜与他们来说是天然的武器,就看他吃不吃这一套了。其实郭继业是很吃弱小这一套的,君不见夏川萂这个小丫头在他这里就比其他人更吃得开,但你若是让他意识到“弱小”是在欺人,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拿对付妇孺的把戏来对付他,可见这些乡民们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呵,他要是不答应,他是不是今晚就走不出这间屋子了?郭继业虽然心下恼怒,但他面上还是那副高山仰止的庄重模样,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面对阶下乡民们殷切期盼的眼神,郭继业缓缓起身,来到阶沿前,俯视所有人。他道:“围子乡民之所请,本公子收到了。本公子现在就可以回复你们:汝等所求,驳回!”驳回二字一出,乡民们顿时沸腾起来,有很大一部分乡民瞧着郭继业目露凶光,开始向中间聚集。方才一顿饱食,滋养了他们的气力和凶性。好在有葛老翁约束,他们暂且压着,却也有一触即发的势头。赵管事和高强对视一眼,高强给他比了个已经准备好的手势。他心下冷笑,这群乡民与其说是贫民百姓,倒不如说是已成规模的悍匪,哦对了,他们刚才也说了,说他们这些人都是进十年来投奔而来的,说不定来围子乡之前,他们干的就是打家劫舍悍匪的勾当。郭继业好似没看到乡民们的威势一般,继续道:“在本公子来之前,想必郭管事已经跟你们透过消息,今年郭氏将有大计划,其中诸如疏通河道、修路、铺桥、修沟渠这些与民有利的工程,将需要大量的劳力参与其中,葛老翁,你们可有听说?”葛老翁道:“郭管事已经将此事尽然告知,只不过,咱们人少力弱,食不果腹,恐怕不能为公子尽力了。”郭管事在旁冷笑连连,看这些乡民跟看愚蠢的山猪一般,却没有多说一句话做提醒。郭继业颔首道:“为郭氏诸多工程出力,全靠自愿,郭氏不做强制要求,本公子跟你们说这些,是想告诉诸位,与其求人,不如求己,靠他人怜悯施舍过活,实在不如靠自己的双手来的牢靠。围子乡诸民若是有意,可以来为郭氏做工挣口饭吃,若是做工勤快肯吃苦,以工抵债也未尝不可。”郭继业此番话说出来,乡民们皆错愕疑虑,葛老翁更是急切确认道:“公子此言可做真?不是诓骗吾等贱民的吧?”郭管事看不下去呛声道:“咱们公子分文未取的白养了你们一冬天,今日还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们,为的就是诓骗你们?葛老翁,就看我郭氏接手你们这一个多月以来所作所为,你们今日所行之事,与吃了奶就骂娘的白养狼有何区别?!”葛老翁这回是真的懊悔痛哭了,若不是看清了郭氏行事实在软和,他今日也不会冒险带着汉子们如此行事,老话都说欺软怕硬,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但若是提前知道郭氏接下来还有此计划,他唉,说不定,他还是会带着乡民们来上这么一出的。葛老翁重新跪下叩首请罪:“小老儿无知,不知郭氏将会有此恩德布施,小老儿见识浅薄,公子勿怪,勿怪啊。”其他有见识的汉子们也都跟着跪下,就是那些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的也都被同乡们拽着跪下向郭继业认错。郭氏公子刚才说的清楚,这是有偿做工,只要肯出力肯吃苦,郭氏工程不仅管饭,可能还有工钱可拿,有了工钱,那么他们的借贷,不管是粮贷还是房贷锄贷等其他债务都可以用工钱赎回。他们这些穷佃农,除了把子力气就没什么了,只要能用吃苦换来活路,他们就会不遗余力的去争取。今日行事,确实是他们欠考虑了,但只要郭氏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就愿意为郭氏效死命。这年头,自己占山头做土匪都没有跟在世家大族后头喝汤能活命,他们做悍匪,也得有人有货给他们抢呢?他们守着山头十天半个月的连个活人都看不到,他们抢个毛子呢?就是看清楚了做悍匪没前途,他们才会在王氏邬堡建成之后投奔来的。现在跟郭氏摆出来的条件和政策一比,王氏是有点不做人了,但若是当初没有王氏收留他们,他们今天白骨都不知道散落去何方了,又有什么立场去骂王氏压榨他们呢?郭继业对乡民们请罪之行不置可否,只道:“郭氏以后如何,你们自看即可,今日已晚,我就不留诸位了,诸位自便。”说罢迈下台阶,赵管事紧跟其后,高强也从阴影中走出,护卫在他身侧。葛老翁不敢沾郭继业的边,忙起身连连后退,给他让出中间的路出来。跪在堂中央的汉子们也都纷纷起身让路,郭继业目视前方,从容自若的从分开的人群中央缓步走过,将各种复杂难言的视线甩在身后,不沾半点尘埃。剩下的事都可交予郭管事处理,郭继业去了后屋。后屋这里,特地为郭继业准备的饭食快要凉透了,郑娘子见到郭继业进来,忙道:“奴婢这就去热菜热饭,公子稍等。”郭继业沉着脸随口说了一句:“吃过了”,就习惯性的右转去了换衣间,他身上还穿着软甲呢,得去换上家常衣服。好在这后屋就是根据国公府落英缤纷居后堂布置的,所以,郭继业也没走错路。郑娘子让砗磲和高强跟进去伺候,她跟赵管事咬耳朵:“前面那些人都走了吗?”
前面发生的事,早在葛老翁陈情的时候后屋郑娘子这边,包括邬堡里的大小管事和领队头头们就都在赵立的调度下拿起刀枪,绑好皮甲准备战斗了。赵立在外,高强在内,他们里应外合,不消一刻钟就能将那百十来个人全部消灭掉。赵管事咳声道:“公子好心还没施展就被人哭哭啼啼的暗指欺压乡民,心头肯定窝火,等会你好生开解着,别让他带着气过夜。”郑娘子叹道:“我尽量吧,咱们公子长大了,一些虚头巴脑的道理他比咱们懂的都多,越来越不好劝了。”赵管事也叹气,只能道:“公子长大是好事,好事,唉”夏川萂站在阴影里看着手拿棍棒和弓箭的乡民们在身负武装虎视眈眈的府兵们包围下鱼贯而过,出了邬堡。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劳动人民,在权贵面前没有半点为人的尊严,主家稍微给一点点看不见的好处他们就感恩戴德的满足于虚无缥缈的未来。不满足又能如何呢?屋外早就布满弓箭手和长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防御范围之内了,稍有动作,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他们的家人连冤都无处可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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