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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公主抱病,深夜请了数个太医看诊,闹了一宿,七公子今日亦告假在家。一大早,华王后正在受几位公子公主的晨省,就听到怀袖禀告的这个消息。华王后眉头紧锁,问:“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了?”“太医令看过,说是因为喝了酒,又吹了风,受凉发热,风邪入体。”“风寒邪症,搞得如此兴师动众,怕是病得不轻。等下你去……”不是亲母子,眼下正是一个疏通关系的好机会,想到此处,华王后改口,叫参拜的公子公主们先退下,“我要出宫去看看端阳公主,你们就先回去吧。”众人纷纷退去,唯留下一个半人高的小孩儿在原地踌躇。华王后见秦卉不走,问道:“还有事吗?”秦卉犹豫不决,但方才听怀袖说话,心中十分担心,吞吞吐吐地开口:“儿臣……儿臣也想……去探望……”十叁公子木讷呆憨,更不善交际,常常独来独往,没想到和端阳公主的关系却很好。华王后乐见其成,微笑着答应了。七公子府经历了一晚上的折腾,女主人还未醒,阖府上下都十分沉寂。撩开床帐,端阳安安静静躺在榻上,盖着一床丝被,面色潮红,一看就知道烧得不轻。华王后的声音也下意识放低,问身边的秦异:“太医怎么说?”秦异望着双眼紧闭的端阳,沉静地说:“太医令说,此病来势汹汹,要好生休养。”往日的秦异也很从容镇静,说话不紧不慢,然而这次,听起来有一种别样的压抑。大概是一晚上没休息好的缘故。何止一晚上,到现在为止,秦异还未曾闭眼。“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别一个没好,另一个又病倒了。”华王后一边叮嘱一边往外间去,秦异跟在后面听着。一旁的秦卉趁无人,悄悄趴到端阳榻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没有想象中的烫,放了一点点心,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七姐姐,你要快点好起来。”秦卉对着端阳苍白的面色,不经意瞄见她侧颈有一条黑线,一开始以为是头发,伸手想替她捋好,一摸,却没有什么凌乱的发丝,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从皮肤下面透出来的。秦卉一个没蹲稳,猛地往后一栽,坐到地上。随即,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跟到华王后身边,随着一起回了宫。一路上,秦卉一句话也没说,面无表情,只是发呆。华王后只觉得十叁公子又犯痴傻了,没有多理会。然而那呆滞的表情背后,隐藏的是深切的不安与恐惧。那些噩梦又开始缠上他。秦卉梦见了十哥哥。十哥哥是个很好的人,对他也很好。十哥哥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是,多走动走动,别老一个人闷着,一直看书会看傻的。十哥哥还经常拉他一起去蹴鞠,不过他太矮,和他们格格不入,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坐在一边看十哥哥他们踢。结束的时候,十哥哥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说等他再长大一点,就可以一起玩了。然后,他们乘着橘黄的夕阳一同回去。这么多年,他大概是长大了,秦卉想。但他们再没有机会一起玩了,十哥哥也不再记得他。一开始,十哥哥只是记性开始变得不太好,后来他常常静坐发呆,旁人怎么叫也没反应,神智越来越不清。太医们,束手无策。秦卉偷偷跑去看他,叫他:“十哥哥……”十哥哥看着他,把手里的蝉蜕给了他。秦卉颤着手去接,脆弱的蝉蜕却从翅膀处断裂,掉到了地上。十哥哥没有继续傻笑,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断翅,眼角迅速滑过一滴清澈的眼泪。连同这副躯壳,是不是也会变得破破烂烂。
不会的,不会的!秦卉跑了出去,追逐着蝉鸣,想找到一只完整的蝉蜕。夏日炎炎,然而四周十分安静,得益于辛勤的宫人一处一处粘蝉。难道一只也不剩吗?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秦卉在一株松树上发现了一只。他爬到树上,小心翼翼捡起,喜极而泣。突然,他听见女人的声音。秦卉看见有两个女人慢慢走近,下意识往里面躲了躲。他看不见她们,也希望她们不要看见他。然而还是可以听见她们的声音。其中一个说,语有愠怒,“公子开为什么没死!”另一个答道:“许是……耽误久了,此物最好半月内让人服下。”“许是?”那人反手就是一巴掌,听声音下手不轻,“你有几个脑袋,敢跟我说‘许是’!”“是奴误了时机,”答话的人一下跪倒在地,“所幸十公子已经疯了,也不足成大事。”良久,那人扶她起来,语重心长地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也是为你好。”“是。”她起身,目送那人离开,观望了一圈,埋了个巴掌大地漆盒在松树下,方才离开。树上的秦卉,只觉得手脚冰冷,扑棱一下,从树上掉下来,掉到了长杨宫。长杨宫里,只有十哥哥。他身上有千万只虫子,从他的耳朵、鼻子、眼睛、嘴巴,钻进去。他越来越痛苦,面目狰狞,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地上。再次站起来,十哥哥的眼睛里,只剩下浑浊。十哥哥一步一步走进他,把他逼到角落,扼住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知道,却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他害怕,害怕暴毙,害怕疯癫……他是个独善其身的胆小鬼……“十哥哥……对不起……”秦卉哽咽道。梦里,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惊醒过来。一坐天明,秦卉手里握着圆润的璧琉璃,什么也没有等到。没有人唤醒他,他也没唤醒任何人。端阳公主仍然没醒,太医院的人也含糊其辞,说不清眉目。秦异接连告了几天的假,今日终于见人,还如往日一般矜持不苟,神色间却更疏远阴沉。他也压着一口气,顷刻就会崩塌。秦卉从树荫下走出来,拦住秦异的去路,“七……嫂嫂,还好吗?”秦异已经麻木,像应付所有的寒暄一样,只说:“还好。”已经六天了,一点醒来的征兆也没有,就算是昏迷,不吃不喝,能活过一个月吗。他们终将,眼睁睁看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气绝于最后一口吐纳。就像当初那样。他没有趁着十哥哥最后一丝清明时,送出那只好不容易找到的蝉蜕,最后亲眼看着十哥哥被送进长杨宫。他原来一直没有长大,还是个胆小鬼。秦卉低下头,摩梭着手里的璆琳青黛,“是叶阳夫人害了十哥哥。”“你说什么。”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秦异也整蒙了,严肃问道。“我看到了,”秦卉异常坚定,没有退缩,上前半步,把那个从树底下刨出来的漆盒交给秦异,“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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