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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五月,苍龙七宿飞升至正南中天,至重午日,龙气最盛,正是敬龙酬龙的好时候。

秦国居崤函之内,习俗与山东诸国有异。端午这天,要用朱砂在一寸宽一尺长的缁色布条上写上“驱虫辟邪”等字样,然后用来扎菖蒲,悬在门上。

这是端阳第一次在秦国过端午,她听人说完其中的讲究,便叫人在屋外摆了一张小案,笔沾朱砂红墨,仔仔细细写了几张黑布条。待墨迹干透,小丫头再拿去绑好菖蒲艾草束,递给小厮爬上梯子插在门上。

女孩儿们围在一起,一个个争先指点,这个说“上面一点”,那个又说“下面一点”,没个定准。

只可怜梯子上的小厮手忙脚乱,幽怨问:“到底是上面还是下面呀?”

“插低了。”终于来了个好心人,一锤定音。

寻声望去,只见府邸的男主人气定神闲跨过门槛。

“公子——”簇拥一处的侍女纷纷散开躬身行礼,露出中间的华服女子。

佳节良日,端阳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广袖薄衫,露出半截凝脂后颈。丝罗轻盈垂顺,只是转身,也微微撒开袖摆裙边。

髻中簪的蓝宝石珍珠步摇晃出圆润的声音,淹没在稀稀拉拉的问安声中,端阳转头看见秦异,笑意盈盈,“你终于回来了,我还怕来不及正想让人去廷尉寺叫你呢。”

临时有事的秦异在廷尉寺闷头看了小半天卷宗,好不容易回来,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阵笑声,思绪一瞬间放空,如今见端阳和小侍女头上一个个都扫了额黄,知道是端阳在和她们玩闹。

“约黄能效月,裁金巧作星,”他一边吟诗走近端阳,最后低头轻声说,“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涂反而有些显黑。”

端阳原来听他吟《美人赋》中的词句,还有些羞涩,哪知他煞有介事地说她黑,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就你话多!你快去更衣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飞龙在天之日,宫中有午宴,不大不小,王亲之间相聚,他们自然不能迟到。

秦异换上稍显正式的玄色长衫,便摆手让终南退下,冲一旁的端阳说:“过来,给我戴冠。”

这样不寻常的要求让端阳一愣,随即轻笑,“凭什么?”他刚才还说她黑呢。

“你帮我戴冠,我便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秦异不回答,只是看了一眼摆在一边的冠子。

端阳站在原地不动,又偷偷看了他几眼,最后不得不认输,走到他身后,比着镜子为他正好冠。

礼物什么的她不在乎,不过是不想拖延下去罢了,但是也没有平白让他占便宜的好事。

端阳拍了拍他肩膀,伸手向他讨要,“好了,我的东西呢?”

秦异拉住端阳的手,坐到他的位置上,从妆台上取来她描红妆的笔,三下两下在她额心绘出一朵五瓣梅花。艳丽的颜色顿时压住额上鸦黄,雅致动人。

“好了。”

“就这?”端阳还以为什么呢。

端阳正要端起小镜子好好照照,秦异已经拉她起来,“别看了,走吧,不是说怕来不及吗。”

午时将近,宫门口已经停满了车,人八九已经来齐。秦异却不着急,携端阳下车进宫,边走边和端阳说他前几天在廷尉寺听说的趣事。

一个人准备绑架自己朋友,然后向朋友家里勒索一笔钱财,于是雇了一伙四个人。这四个人买了蒙汗药,却不知道应该放多少,于是第一个人吃一点,第二个人吃两点,第四个人吃四点。绑架过程很顺利,可惜勒索信没寄出去多久就破案了,官府当场抓获一个主谋和三个帮凶。

“不是有四个帮凶吗?”端阳问。

“第四个睡醒的时候,人在医馆,旁边是捕快。”秦异回答。

“哈哈哈哈哈。”端阳听秦异一本正经地讲笑话,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你给我讲的这些案子,都能编书了!”

他们正在说笑,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差一点撞到秦异,然后听车上一个低沉的声音叫停,马车正好停在他们前面一点。

车里的人撩起了帘子,没有探头,叫了一声:“七弟。”

车下的秦异没有因此扰乱步伐,慢条斯理上前,向车内的人行了一个礼,“大哥,大嫂。”

跟在秦异身边的端阳也躬了躬身,微微抬头,看见暗沉车内一个头戴翡翠掐丝金冠、二十多岁的男子,正是秦昪,身旁坐着他夫人李瑶。

车上车下有天然的落差,秦昪俯视他们两个,目光转到这个只闻其事迹不曾见过真容的赵国公主,“端阳公主笑声好爽朗啊,我大老远就听见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端阳不假思索回答:“端午佳节,普天同庆。”

这个公主,也不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嘛。

秦昪点点头,转而问秦异:“宫中有宴,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

“廷尉寺出了一点杂事,所以来迟了。”秦异说。

“什么杂事就不能明天再处理吗?”秦昪皱了皱眉,语气见颇有些替秦异怨怼廷尉寺。

“是异没有把握好,没能将即将收尾的卷宗按时处理好。”

“七弟初涉公务,没有经验,有失误也是理所当然,”秦昪秉着前辈长者的风范,“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你们可得加快脚程了。”

说罢,秦昪放下帘子,催攒车辇,辚辚而去。

宫中驾车的恩宠,饶是当年身为太子的赵靖,也未曾有过……

端阳正在神游,秦异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拉回她的神思,“走吧。”

筵席布置在御花园,坐席早已设好,后宫嫔妃按照等级坐在一处,公子公主一处,再是君候世卿,排列得井井有序。

秦异与端阳方才坐定,秦王、王后一前一后入席,宴会正式开始,众人一起举杯,共饮一盅清酒。

此酒入口绵密,端阳觉得滋味还可,偷看了一眼身边的秦异,不见他神色有什么异常,喉结却连连动了好几下,分明是分几口咽下去的,即使这样,放下的酒盅里还剩一大半。

端阳憋笑憋得嗓子发痒,然后转头吩咐小丫鬟取来一壶清水,让她清清喉咙。

回头之际,端阳看到斜对面一个十三四的少年在看她。两人的眼神相撞,少年十分自然错开了目光。

端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转身坐好,又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这次果然逮到那小子在偷看。

不过是玩笑的一眼,他却好似吓到了,一脸难堪惊惶,慌慌张张撇过头,然后就不再看她了,一心一意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好像是……石头?

没有璀璨的光辉,也不见温润的色泽,非宝非玉,看起来就像是路边的普通石子,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端阳一手撑着下巴看他,觉得有意思,扯了扯秦异的袖子,问:“那个小孩儿是谁?”

坐在旁边的秦异顺着端阳撅下巴的方向望去,回答:“十三公子秦卉。”

秦异与秦卉相差四岁,秦异离开秦国时,秦卉还只有九岁,又寡言少语,所以他们两个连话也没讲过几句。关于秦卉,秦异脑海中只有一点寡淡的印象,记得秦卉好像酷爱博物学,每次见秦卉他总是在摆弄石头,不分场合,一如现在。

不合时宜,亦或是大智若愚?

两者兼而有之吧。

秦异自顾自端起酒盏,发现盏中酒尽,于是拿起自己面前的酒壶重新斟满,抿了一口,却是清水,混着盏壁残留的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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