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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最后一天,终日冷清的东三街里巷有宫中之人造访。
终南接过宫人送来的东西,请他稍等,随即去了书房回禀秦异。
“公子,端阳公主派人送来了请柬,”终南一字不差地转述刚才宫人的话,“还有茶叶,公主说自己不甚懂茶,不如给公子。”
白瓷小罐,不过一捧大,里面装有上好的祁红。茶叶整齐紧缩,苗秀而毫显,色泽乌润,掀盖即能闻到淡淡醇香,浸润脾肺。
秦异正在写字,缓转右腕,缩笔藏锋,一个“中”字写就。
他看了看临的帖,差强人意,缓慢搁笔,从终南手里拿过请柬,笑道:“六月初六,漳水岸,伴露台,好雅致。”
秦异把请帖放到一边,又问:“送东西的人走了吗?”
“还没有,还在等公子回复呢。”终南回答。
秦异点点头,从屉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他,说:“以此回谢,就说我定赴宴。”
终南接过信封,听公子有此打算,说:“那等下奴顺便去鸿胪寺为公子叫车。”
伴露台在城郊,十分遥远,而他们本就不受重视,若要用车,得提前四五天和鸿胪寺打招呼。
秦异但笑不语,继续俯身写字。
终南不甚明白秦异的意思,却不敢多问,替秦异收好请柬,依照秦异的意思回复了宫人。
宫人又将秦异的答复带给端阳,还有他的信。
信中详细记述了上回他说的养水之法:“取寻常之水,煮沸后倾入瓷缸,置于庭院背阴处,覆以纱帛,避开日光,每至夜晚月色皎洁时,开缸受露,取天地灵气。凡此三夜后,浊物沉淀,其水清澈无比,英华不散,灵气常存。”
茶叶本是端阳想他生活简贫随手送上的,没想到他还以此法。只是可惜,她确实对泡茶饮水之事没有什么追求。看罢信笺,只觉得他的字好看,行书遒劲,字态潇洒,于是特意将信笺夹在最近看的书里。
到了六月初六那天,万里无云,是十分好的天气。漳水岸边,贵女士人齐聚,或饮酒,或纵歌,又有对词投壶诸多趣事。
端阳正在与史婵说笑,赵翊神秘兮兮地过来,要拉她走,还不许别人跟着。
他们乘船到漳水之东,右岸有个池塘,十里遍栽荷花,绿裙红蕊,比之宫中的荷花池,壮观十倍。
“我知道阿姐喜欢荷花,我上次听人说起这里,就想带阿姐来看看,”赵翊见端阳喜上眉梢,讨喜问,“阿姐可喜欢?”
起初是赵翊硬缠着端阳在伴露台设宴,端阳一开始只以为他贪玩,原来是为此,她已经开心得不知该怎么夸他了。
这天的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夕阳在山时,宾客方去。
第二日,端阳去给赵王问安,但赵王头疼之疾又发作了,故而她并没有久呆。
刚回来,清点完礼品清单的结因就跟她埋怨:“秦国质子未免有些不识时务。公主给他递的请帖,他明明收了,却不来。不来也就算了,理由也没一个,贺礼也没一份……”
端阳觉得好笑,“我办宴难道就是为了收贺礼?”
说起来,昨日端阳确实没见秦异,不过没来得及留意。
结因愤愤地说:“这些东西自然是不紧要的,但毕竟是公主请他,他也答应了,这算什么?”
寄人篱下,秦异待人接物没有差错,缺席大概不是无缘无故。
端阳一笑置之,不做评论,另外问起:“我记得昨日虞括也没有来,他怎么了?”
虞括乃太常卿家的小孙,父亲鸿胪寺大行卒史这段时间突然病了,虞括一直在侍疾,所以不能来,只托人送来了礼物。
结因如是回答,端阳听罢,叹惜摇头。
虞括父亲的病她也听说了,端午那会儿就已经不太好了。父王体恤虞父送四公子赵竭入秦辛苦,专门派太医署的陈太医去看诊。但太医署的太医都请遍了,却一直医不好,最近已经开始延请民间的大夫了。
或许真正的圣手都隐匿在民间,不出一个月,虞父的病大有起色,虞括也放松了许多,见后院花圃中秋兰长生,当即决定设宴。
两个月没见虞括,秋兰宴会那天端阳便特意来早了些。一到庭中,便有虞括身边的小厮近前为她领路。
入座之后,端阳想看看有无熟识的人。观望了一圈,不见旁人,唯有末座惨绿一少年,如玉如山,园圃里的兰花也不及他半分温润清冷。
他也看到了一身冷月广袖襦裙的她,投来一道目光,于是端阳冲他微笑点头。
遥遥相对的招呼还未打完,他已经起身向她走来。
少年的步履沉稳,腰间的双鱼白珮贴着浅碧的衣料晃动,仿佛鲤鱼跃于碧绿春水之间。
鱼儿越游越近,停在她身前。
端阳抬头看他,问:“公子如何在这儿?”
秦异眉目含笑,回答:“子括相邀,未想公主也在。”
端阳示意他坐下,惊奇,“你和虞括,如何认得的?”
秦异一边坐下一边说:“前几天异去希音阁,正好碰见子括取琵琶,便结识了。”
话音落下未片刻,秦异突然神情严肃起来,与她道歉:“前段时间公主生辰,异本该赴宴,只是当天才知道路途太远,也来不及准备马车,所以没去。一直没机会和公主道歉,还望公主见谅。”
啊,这件事,快一个月了吧,端阳都快忘了,他还记得。
她亲自去过他的住处,知他不是假话。鸿胪寺轻慢待他,自然不会给他准备出行的马车。
他没有怨言也就罢了,竟然还和她道歉。
端阳摇头,希望结束这个话题,“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找个机会大家一起玩闹罢了,公子也不要在意。”
秦异从腰间解下玉佩,说:“此物就当是异准备的贺礼,虽然迟了,还请公主笑纳。”
这块玉他时常佩戴,想来十分喜欢,端阳连忙推辞。
他玩笑一句:“公主不收,是还有气吗?”
“当然不是。”
端阳当即否定,见秦异仍掌托着双鱼珮,言笑晏晏,心知不好拂了他的意思,只得收下。
玉在他掌中,却还没染上温度,在七月的日光下,仍是冰凉的,真的就像从水里跳出的白鱼。
端阳摸着手里的玉,突然有人从她身后跳出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我正找你呢!”
端阳吓了一跳,见是史婵,喜上眉梢,赶忙拉过史婵的手,“我就知道你肯定来了。”
史婵坐到端阳一侧,才注意到对面的青衣少年,和眉笑目,颜色无双,却不是京中的熟面孔,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夹在中间的端阳察觉他们两人互不相识,指着史婵对秦异说:“这是定远侯史家的女郎。”又向史婵介绍道:“这是秦国七公子异。”
原来他就是秦异,前几天听虞括提过,他在希音阁结交的弹琴少年,今日得见,真乃清雅高迈。
虞括那家伙这次结交的倒像那么回事。
史婵抱拳,“史婵,公子叫我三娘也可以。”
定远侯史家,累世军功,养出来的女儿也是豪迈不羁的。
秦异点头还礼,十分礼貌地称呼她“史姬”。
他们三个客人坐在这里相见甚愉,主人却迟迟没有现身,一直忙上忙下的也是小厮。端阳觉得奇怪,便问史婵:“你见着虞括了吗?”
史婵幸灾乐祸说道:“他呀,还在听太子的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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